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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笙歌忆绸缪

,独当一面,而周宣一开始就任命我为决曹史,这种恩遇,是不多见的。他这么看重我,一般百姓怎敢不倾力巴结?

我看着母亲被水浸泡得发黄的手,暗中热泪盈眶,赶忙背过身擦掉。从今之后,我不要再让她劳苦,不要她再为任何人洗衣。她生性忠厚,帮人洗衣从不耍奸使滑,即使是冬日寒冷的时候,也可以一个下午浸泡在屋后的池塘冷水之中。好在她的手从不因此生冻疮皲裂,这大概是上天的眷顾罢。她从不让我沾冷水,我的手却每冬必冻,通红通红的,像血馒头一样,握不住笔管。想到我这回去了郡府,从此冬天也能坐在和暖的房间里做事,手不会再冻,心里就跳出一阵一阵的快乐,像脉搏一样。

那次筵席还有个天大的喜事,让我永远不能忘怀。在喝完几爵酒之后,左雄的父亲特意把我叫到面前,开门见山,就说要把他的女儿左藟嫁给我为妻。我当时大吃了一惊,怀疑他是不是喝醉了,抑或在逗我开心。旋即我相信了,这不是取乐,我的地位和身价已经全然不同。虽然左

家家资百万,他本人也当过县丞,但那算什么,我现在是太守府的决曹史,才二十岁,青春年少,过不几年升到功曹史,乃至升到县令,甚至最终升到太守都不是不可能。我有这个信心,他也应该有。

我兴奋得心怦怦直跳,我知道这不是做梦,因为人在做梦的时候,是从来不会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的。它都是直来直去,不管快乐还是忧伤,都是在陡然的梦醒之后得到证实。我很想把母亲叫到房间去好好问问,让她告诉我我的父亲乃至大父,生前到底积过什么阴德,当然我更想和母亲一起分享这个喜悦。我要告诉母亲,自从三年前见到左藟后,那个女子就一直是她儿子梦中日思夜想的人,只是她儿子平时从来不敢表露。

左家也住在居巢城中,和我家只相隔两个里,之前受左雄的邀请,我曾经去他家造访过几次,但从未见过左藟露面,直到那个春日的下午。

那天大约是日仄时分,我从县学烧完饭打扫好一切回家,路过左雄家所在的高阳里,顺便去找左雄借书,进门时,见院子里阒寂无人。我有些犹豫,又渴望看书,不想白来一趟,于是径直上堂,谁知突然从旁边厨房里窜出一条黑狗,两眼喷射着炯炯凶光。我当即呆住了,它盯着我看了片刻,感觉我应该是个好对付的人,于是迅疾向我扑来。那狗长得既大,我又素来怕狗,吓得哇哇怪叫,转身往院门狂奔。这时听见楼上传来一声清叱:“阿卢,回来。”那狗听到唤声,倏然停步。我吓出一身冷汗,抬眼向楼上望去,见一个小女孩轻盈地站在那里,年可十二三岁,倚着栏杆对着我笑。她头上盘着松松的云髻,两缕垂髫遮住两边的脸颊,脸颊洁白,上身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短襦,下身穿着一条绿色的縠纹长裙,衣袂飘飘,宛若神女,我一下子看得呆了。

“你,是不是叫何敞?”她的声音真好听,娇慵柔媚,在我耳中不啻仙籁。我在鹄奔亭见到萦儿的时候,之所以会那么关心,大概就跟阳嘉元年三月庚辰日仄时看到的这个画面有着莫大的关系罢!

我望着她,眼睛一眨也不肯眨,只知道不断地点头。

她还是盯着我笑,又道:“你来找我阿兄罢?他陪我阿翁阿媪去县廷了,县令家有喜事,请他们去飨宴呢!”

“那,你怎么不去?”我听见了自己稚嫩的声音。

她道:“我不喜欢那种场合,评头论足的。你既然来了,就不要走,陪我玩玩六博罢。”她竟然对我发出邀请。

我一阵眩晕,这个小美人请我陪她玩六博,那自然千愿万愿!我都不知道怎么措辞,只是越发重重地点头。她喜道:“那你等我下去。”说着转过身离开了栏杆。

我呆呆站在院子里的屋堂下、门楹间等她。那只叫阿卢的狗仍一直望着我,不离不弃,还不时地狺狺低吼,摆出一幅恐吓的表情。我头皮发麻,感觉度日如年,好不容易,听见楼梯上环佩叮当,她下来了,抱着两个漆盒,道:“你来屋里罢,我们坐着玩。”又转面叱狗:“阿卢,下去。”那狗不甘心地朝我叫唤了两声,摇晃着蓬松的尾巴,垂头丧气地转到屋后去了。

我跟着她走上堂,心里七上八下,跳个不停。她招呼我坐,放下了漆盘,径直走到后堂,鼓捣了一阵,一会儿给我端上来一壶热腾腾的茶,又给我倒上,我这个大孩子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做这些,竟然不知道帮忙。她斟好茶,对我盈盈一笑,才打开漆盘,拿出一个六博棋盘,和十二根竹筹,嘴里还不忘招呼我:“你别拘谨,快喝茶……我叫左藟,你知道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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