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我在他县一个乡镇任职,当书记,时年轻,风华正茂。
那年元旦清晨,我起个大早,带镇办一位年轻干事检查镇区环境。在镇政府门前大道上与一群人意外邂逅:一个疯子,还有十多个小孩。疯子为青年男性,是民间所谓的“花痴”,寒冬时节赤身露体在路上行走,头发蓬松如同乱草,长及肩膀,腿间物件无遮无拦,跟着他走路动作一晃一荡,有如牲口。跟在他后边的十多个小孩多为镇区附近农家子弟,他们尾随花痴,起哄,拿小石子扔他,快活不已。
我说:“这哪来的!”
小孩说镇子那头还有一个,是女的。我抬头一看,果然那边也一伙孩子。有个女子衣衫褴褛,赤着脚,站在村头呵呵笑,嘴里啃一根甘蔗,一望而知为傻子。小孩说,除了一男一女两个神经病,镇区周围还来了数位乞丐,以及一些流浪人员,都是忽然间冒出来的。
我即打电话,让一位副镇长立刻过来。
“看你们怎么搞的!”我发了火。
这一天比较特殊,不是通常元旦。这天上午,有市里、县里的许多领导光临我这小镇,为本镇新建的自来水工程剪彩。这一工程耗时近一年,投入百余万元,惠及镇政府所在地及附近三个村子的群众,是迄今为止本镇最大的一项为民办实事工程,是我倾尽心力争取项目、资金,终于做成的一件大事。当天上午的剪彩仪式将在镇区新建自来水厂门外举行,然后来宾将从镇政府门口通道走到镇区尾端,那里有数排外观极破败的民居,居住着本镇区最困难的一些群众,他们因种种原因陷入生活困境,贫穷得买不起水龙头,我为他们免费安装了自来水管线以及所有的水龙头。参加剪彩的市县领导将走进这些贫困群众家中,慰问他们,并为他们亲手开启龙头,让自来水从此流进他们的生活。
我很重视本镇这项元旦活动,它的每一个细节都被我仔细推敲过,我还组织全镇干部打扫环境卫生,力图从各个方面展示我们的工作面貌和业绩,让大家特别是来宾和领导们能够留下深刻而良好的印象。所以元旦清晨一大早我还要如此用心地四处巡查。我一看见突然冒出来的花痴憨女俩疯子以及尾随起哄的两群孩子就觉得牙痛。一会儿领导来了,这一男一女忽然跑出来招摇,加上几个乞丐冲上去伸手,请领导们奉献爱心,那不免有些难堪了。
我让镇里分管民政的副镇长和民政所人员赶紧处置,给“花痴”弄件衣服穿,至少在裆间围一块布,然后把他和女傻子全都带走,不让他们守在本镇要道上热烈欢迎来宾。还有乞丐和流浪汉,别让他们在那条路上埋伏,伺机活动。
他们立刻去办。几个都是专业人员,有经验,不多久即报办妥。随后车队鱼贯而至,十点剪彩,然后入户。市县领导一直走到镇子角落,进了一户贫困户家中,为他们开水龙头放水,还送上慰问金,该户老少由衷地热泪盈眶。
整个活动圆满成功。没有疯子和流浪汉为我们制造意外惊喜。
也有一项意外:我代表本镇在剪彩仪式上致辞时恰起风,我一不小心没抓牢,一页讲稿被风刮走,打个旋掉落到一旁堆着的石条缝里。镇里有干部跑过去找那纸,场上略有些乱,我赶紧摆手示意:“算了,完了。”
后来有人开玩笑,说我一语成谶,把自己说完了。
那天,差不多就在起风时,一辆拖拉机在镇外十余公里处山路上意外倾覆,翻进二十米深的山沟里。拖拉机上载有两位镇干部,还有他们从镇区各地段搜查到的疯子、乞丐和流浪汉。据后来调查,这些不速之客竟是邻近某县在当天清晨用面包车送抵,空降兵一般投放于我镇的。原来该县当天亦假元旦新年之机,请领导光临为竣工项目剪彩,出于跟我相同的考虑,他们把流浪人员收容起来,集中遣送出境,送远了嫌麻烦,就近扔到了我这边。我镇里干部奉我之命紧急收容邻县弃物,他们开着拖拉机,见一个拉一个,全都拉到车上,然后拉走,准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空投奉还。却不料运气不佳,半道翻车,一车人员无一幸免,五死六伤。
事后处分相关责任人,我被重处,撤职。我用了八年时间努力工作,才得以回到原点。这是我所谓“犯过错误受过处理”的第一笔记录,早于后来的纺织厂消防失职。那位县妇联主席请我批给三八节活动经费,申请报告被风吹落,我心有所动,提出让她们增加项目,为女工们维权。为什么?我想起当年有过的一阵风和被拖拉机倾覆压于谷底的人。命运很会安排,我因之再次遭遇灾难,几近灭顶。
我心里颇有不平。我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