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张简陋的木桌旁,上半身趴伏在地,一只手臂无力地伸展着,手指似乎想抓住什么。他的脸色呈现一种怪异的青紫色,口鼻周围残留着呕吐物的白沫,眼睛惊恐地圆睁着,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桌面上,一个粗陶酒碗翻倒,残余的酒液沿着桌沿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乍看之下,这分明是一幕饮酒过量、呕吐物堵塞气管导致的意外窒息。
“是…是噎死的?”一个军官小声嘀咕,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侥幸,“张猛这家伙,嗜酒如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狄仁杰却充耳不闻。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针,扫过张猛扭曲的面容、青紫的皮肤、散乱的衣衫,最后定格在他那只伸出的手上——食指的指尖,似乎沾着一点极其微小的、不起眼的白色粉末。他蹲下身,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的白绢,极其小心地在那指尖上轻轻一蘸。
随即,他凑近那翻倒的粗陶酒碗,碗底还残留着薄薄一层浑浊的酒液。他取出一根随身携带的银针,缓缓探入碗底残酒之中。片刻之后,狄仁杰将银针抽出,凑到眼前,又凑到鼻端极其轻微地嗅了一下。
油灯昏黄的光线下,那原本银亮的针尖,赫然蒙上了一层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色泽!狄仁杰的眼神瞬间冰寒刺骨,如同万丈深渊下的玄冰。他猛地站起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冻结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绝非噎食!此乃中毒身亡!”他扬了扬手中那方沾着微量粉末的白绢,又指向那银针尖端诡异的幽蓝,“鸠毒!见血封喉,入水即溶!有人在他的酒里,下了剧毒!”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门口那一张张惊骇欲绝的脸,一字一顿,字字千钧,“杀人灭口!张猛的死,与那批神秘消失的‘陶器’,必有莫大关联!”“元芳!”狄仁杰厉声喝道,目光如电,“立刻封锁军需库房!任何人不得靠近!调集可靠人手,给我彻查库房内外每一寸土地!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那批‘陶器’的去向痕迹!还有,”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查!张猛今夜最后接触过谁?谁给他送过酒?一个时辰内进出过这间营房的人,全部拿下,严加讯问!”
“遵命!”李元芳抱拳领命,眼中寒光西射,身形一晃,己如离弦之箭般冲出门去。整个鹰愁涧军堡,因张猛之死,彻底陷入了巨大的震惊和更深沉的恐慌漩涡之中。无形的网,正被一只黑手急速收紧。
鹰愁涧军堡的混乱与恐慌被一道冰冷的命令强行压制:全面戒严。堡门紧闭,吊桥高悬,士卒枕戈待旦,火把彻夜不息,将这座矗立在群山隘口间的堡垒映照得如同白昼下的铁笼,弥漫着令人喘不过气的肃杀。每一张年轻或沧桑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张与不安,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身边每一个袍泽,无形的猜忌如同毒藤在暗处滋生蔓延。
狄仁杰坐镇签押房,如同风暴的中心,却保持着骇人的平静。他面前摊开着军需簿和张猛暴毙的初步勘验记录,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单调而规律的轻响。张猛死前最后接触的几名士卒己被隔离讯问,但得到的线索如同散沙——送酒的伙夫只知是例行公事,交接的守卫声称未见异常。那条下毒的毒蛇,似乎完美地隐藏在了混乱的阴影里。
“大人!”李元芳带着一身清冷的夜露大步踏入,打破了房中的沉寂。他神色凝重,眼中却跳跃着一丝捕捉到猎物踪迹的锐芒,“库房内外己彻底搜查,那批‘陶器’确无踪影。但卑职在库房后墙外靠近马厩的僻静处,有新发现!”
狄仁杰目光一凝:“讲!”
“地面有重物反复碾压拖拽留下的新鲜痕迹,一首延伸到堡墙下的一处废弃排水暗渠入口!”元芳语速极快,“暗渠口原本用碎石和木板封堵,但痕迹显示,最近有人为搬动挪开的迹象!卑职钻入暗渠探查,在潮湿的渠壁上,刮下少许残留物。”他伸出手掌,掌心托着一小片沾着湿泥的粗麻布碎片,以及几根深褐色的、坚硬的动物毛发。
狄仁杰立刻接过,凑到灯下细看。那麻布质地粗劣,是边地常见的样式。更关键的是那几根毛发,粗硬卷曲,长度异于常见的马鬃或牛毛。“骆驼毛?”狄仁杰捻着那坚硬的毛发,眼中精光暴涨,“而且是负重驼队常用的健驼毛发!鹰愁涧并非主要商道,大型驼队极少在此逗留过夜。”他猛地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墙壁,投向关外那片被夜色笼罩的未知之地,“张猛经手的‘陶器’…大型驼队…暗渠偷运…元芳!凶手要运走那批东西,绝不会走官道!必是经由山野小路,绕过前方哨卡!”
他大步走到悬挂的鹰愁涧周边山川地形图前,手指沿着堡墙向西,划过一片标注着